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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是陌生,比上午看到貓的那一瞬欣喜還要陌生。

我恍然驚覺,我和他在一起四年,原來並沒有我想像中那樣了解他。這樣冷冽得令人脊背發涼的模樣,我竟然第一回看見。

林渡舟垂下睫毛,指尖扶了一下鏡框,抬眸之間,又是那雙溫和的眼。

第5章【44天】天台一直都在。

我和小莊都通過了舞蹈節目的面試,我照例來到練舞室,發現莊臨意已經在裡面壓腿了。

平時我到的時候,練舞室通常只有我和師姐。我把豆漿放在門口的台子上,見他勁頭這麼足,不忍心想他第三期就要淘汰的事情。年輕人不缺勇氣,不缺莽撞,只需要機會。再者說,林渡舟都沒去秋季演講會,說不定這一回,小莊真能往前擠擠呢。

「這麼勤快,」我招呼他去吃東西,「來吃早飯,你吃芹菜包麼?」

「師哥早啊,我不愛吃芹菜。」小莊抬著腿回應。

我又問:「芽菜呢?」

小莊面露尷尬,「不好意思師哥,這個我也不喜歡……呃,其他的還有嗎,我都行。」

「正好,這兩樣都沒有,」我脫了外衣,輕車熟路地走到儲藏櫃前,「其他都有。」

莊臨意兩眼放光,屁顛顛地放下腿來了。

「楊師姐讓我以後來你們的舞室練舞,你能指導我點兒,」小莊乖巧地到了門口,扒開豆漿三兩下給吸見底了,嘩啦嘩啦的,「師哥你不介意吧?聽說你習慣午覺,你休息的時候我一定靜悄悄的。」

我走進去拿好東西,直接鑽窗簾後面,換上了練功服,多少年了,早學會揀懶,也早就不知道羞不羞的事情。我撥開窗簾,「我睡午覺又不躺地板上,有什麼介意的。昨天效果不錯,看起來台長挺喜歡你,將來真進五強,別忘了分我獎金。」

「誰喜歡有什麼用啊,」莊臨意仰頭咽小籠包,一口一個,「我只想有師哥那樣的實力。你看昨天,你穿著T恤長褲就跳完了,當場就通過。不像我,又披狗皮又奏樂的,晚上才等來通知。」

嘖,這死孩子,說話真好聽。

我也到了把杆前開始壓腿,「你叫它『狗皮』的時候,是不是該回想一下那是誰的衣服。」

莊臨意一口嗆住了,還沒咳利索就跟我道歉,我被他逗得樂不可支,等他吃完了一邊練功一邊聊閒天,「聽說你也是c大畢業的?校門口那家麻辣燙還在嗎?」

他接著壓肩,實在忍不住了,停下動作,鬼鬼祟祟地來到我身旁,低聲說:「師哥快別提了,那家店十幾年來因為太好吃,我還沒畢業就被查了。」

「這是什麼道理?」我驚訝道,「好吃查它幹什麼。」

「太好吃了,上癮,」莊臨意東瞥西瞥,確定門口沒人,一臉諱莫如深,「一般太好吃的就可能有問題。」

這才進門十分鐘,我不記得被他逗笑多少回了。平靜了好幾年的練舞室,有了一點原本不屬於我的生氣。

莊臨意開始壓腳背,我過去把他提溜起來,「剛剛肩膀壓完了麼。」

「哦對,」他一拍腦袋,「瞧我一想起麻辣燙,這就給忘了。那家店做得真上癮,確實有問題,該查。」

"行了,"我不跟他貧,在一旁下叉,「給我說饞了,中午去吃麻辣燙吧。」

我跟小莊一樣年紀的時候,也是大學快畢業,要接著讀c大的研究生。那時候學校有一個樂團,也許如今還在,林渡舟就在裡頭當小提琴手。

畢業演出的舞台上,樂團來配樂,我們再一次遇見,終於不再是昏黑而隱秘的天台,頭頂的星空變成星空頂。

那年他大學二年級,我才發現白天的他似乎和夜晚天台上的那個人不太一樣,變得更加峻切、清冷。

每回大排練過後,舞團里混得最風生水起的紀南就吆五喝六,組織大家一起去聚餐。林渡舟抿著唇一言不發,默然站在角落,悄悄收好他的小提琴。

同學們生氣勃勃,嬉笑吵鬧,他卻仿佛隔離在寂靜的海。

那次我在明亮而寬敞的舞台上走向他,向他伸手,「我叫葉清川。」

他的手指修長,關節分明,漂亮得讓人覺得天生就該落在琴弦上。那隻手輕輕地握住了我,一瞬過後,又小心翼翼地放開。穿過彼此沉默許多個夜晚的天台,我聽見了他的聲音,「師哥好。林渡舟。」

我心想,哦,原來這是他的聲音,和我想像中很相似,沉靜的、低沉的,似乎游離在世界之外,又隱隱透露著莫名的溫和。比起悠揚遼遠的小提琴,他的聲音更像是低聲嘆息的大提琴。

後來我知道了為什麼會有這樣意外的溫和,因為他學習心理學,他說專業老師們都這樣講話,這樣會讓患者信服。

如果心病也能被診斷,我覺得那一刻,他應該看出我近在咫尺的相思。

那天是我們第一次交流,明明是雙方初次開口,但我們無話不談。聚會上我拋棄了紀南,和他坐在一起,聽他說他的街頭藝術家舅舅,細細講來舅舅是怎麼教他拉琴。

我喝醉了,我必須心虛地承認,我又菜又愛喝,小酌兩口就能頭昏眼花。看著他變成重影在眼前晃蕩,我一把扶住他的手臂,肢體的接觸和夏季的熱氣混融,連同酒精一起,狂卷少年人的理智。

迷糊之間,我聽見林渡舟低聲說:「我還是很感謝舅舅教我拉小提琴,不然也不能和你遇見。可惜你就要畢業,往後我在天台上,每一次都會想起你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