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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勉強壓制住燥熱,正脫上衣的手停下來,繞到他身後,輕輕拍了兩下他的後背,「林渡舟?」
我怕他在哭,雖然他看上去冷酷,可到底是傻弟弟。他如果依舊深愛我,當再度擁有的時候,或許會咽下分離六年的淚。
好在沒有。
很快,林渡舟從我懷裡抬起頭,眼睛晶晶亮亮的,嘴角勾起靈動的弧度,笑得人畜無害,兩隻手拽住我的衣服,望著我,就像六年前我將貓帶回家的時候,它充滿希冀和期盼的眼神。
我一愣,然後迅反應過來,心想:笑得這麼乖巧,還不如哭呢。
他甜絲絲地輕聲呢喃,「清川哥哥,我想你很久很久了。」
是蔣黃豆,八歲的黃豆小朋友。
我確實告訴過林渡舟,在合適的時候,我希望和他的子人格見面與相處。但這是什麼?這叫做「合適的時候」嗎?我他媽差點連褲子都脫掉了。
更可惡的是,林渡舟沒哭,我聽完這句話,心裡倒泛起一片酸澀。好似疲累而緊張的身體走出漫天飛揚的風塵,來到一片純淨而溫煦的月亮灣。
白醫生說,人只有一個,任何分離出的子人格都是記憶與情感的程式化外現。他是蔣黃豆,但他也是林渡舟的一部分。
我被這番說辭動搖,於是昧著良心坐在黃豆身前,看著他純真而澄澈的眼睛,將他拉過來,「哥哥也很想你,讓我抱抱。」
身下柔軟的薄被裹著肌膚,小黃豆溫順地靠在我肩上,輕柔的呼吸落在頸窩,渾身柔和得不帶一絲鋒芒。他就在我懷裡,緊貼著的身體傳來的卻是二十年前的溫度。
那個小小的林渡舟,應該也是這樣純淨吧。
我忍俊不禁,拍著他的後背,低聲道:「小狗。」
時間漸漸晚了,我陷在被子裡,身旁的小黃豆看完了兩集動畫片。不到十一點,他已經開始打瞌睡。
每一個人格的生理特徵與生活習性都會有差別,這我是知道的。在小黃豆打第三個哈欠的時候,我把林渡舟的電腦合上,撐著腦袋看他。
明明是同樣的一張臉,為什麼會差這麼多。林渡舟的清冷、穩重,在蔣黃豆的神情里無跡可尋。傍晚昏暗的餘暉下悲壯而沉寂的海面,變成冉冉升起的朝陽下飛揚的潔白鷗鳥。
到底是怎樣的時機、怎樣的際遇,使他出現在林渡舟的身體裡。
我拉他躺下,像照顧小孩兒似的為他掖好被子。房間裡只剩一盞暖黃的夜燈,他裹在橘調里,瞳孔映照著光點。
「不看了,有點困了,」小黃豆眨巴眨巴眼睛,細細呢喃,「我平時九點就睡覺,有時候哥哥很晚回家,我才會醒著陪他。」
我反應過來他說的哥哥是指誰,笑道:「為什麼呢?他覺得孤單啊?」
小黃豆翻了個身,面向我,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,「哥哥怕黑。」
深夜躺倒在四下無人的靜謐中,房間裡的人影也融進安寧的良宵。我伸手,一下下地摸著他的頭髮,記憶中我的貓剛到家的時候,我也是這樣安撫它的。
「哇,好大的秘密,」我用驚訝的語調回應他,「你今天為什麼會來見我呢?」
「上次你們說的話,我都聽見了。清川哥哥想和我交朋友,哥哥也同意了,」小黃豆朝我這邊蹭,手指在被子裡摸索,抓住了我的衣角,「清川哥哥,你能抱著我睡嗎?」
我求之不得,伸手將他攬在懷裡,床上暌違六年的溫度,來自林渡舟,卻不屬於林渡舟。
寂靜而溫暖的夜晚,我和小黃豆輕聲聊天,從他最愛的動畫片,到他喜歡的蛋糕和積木。他還一直想養一隻小狗,但林渡舟不允許。小黃豆於是軟磨硬泡,說了好多年,林渡舟終於告訴他真心話。
我猜道:「因為你哥哥不喜歡?」
「不是的,」小黃豆說得無比自然,「因為別人可能不喜歡。」
白深的猜想是對的,林渡舟的身體裡不止一個子人格,還存在「別人」。而可以推想的是,「別人」或許並不像小黃豆一樣和林渡舟這麼親密,他們大概沒有太頻繁的交流,所以才說「可能」不喜歡。
「寶貝,那瓶的香水,是不是哥哥買的?」我對他笑,像逗貓一樣,用手指撓撓他的下巴,「我也很喜歡,你旁敲側擊地讓你哥哥給我也買一瓶。」
「哥哥聽得到呀,他沒關門呢,」小黃豆偏了下腦袋,埋在我肩上,瓮聲瓮氣的,「哥哥什麼都會告訴我的。但是以前你們靠得很近的時候,哥哥就會把我的門關上,他不讓我看你們抱在一起。」
我拍著他的手掌一頓。
小黃豆記仇地補充,「剛剛你們說話的時候也關了一會兒。」
當然了,因為那會兒我們正在上演舊情復燃的戲碼,再多一分鐘就是少兒不宜的畫面。
「那個……」我避重就輕,厚著臉皮挑出重點,「你平時不是九點鐘就睡了嗎?那會兒已經將近十點鐘了呀。」
小黃豆解釋道:「因為今天睡了好長時間,白天哥哥去哪兒了我都不知道,所以九點多了還睡不著。也好,不然我就不能撞見清川哥哥留下來過夜了……我太想你才會自己跑出來的,你離開我們也太久太久了。」
曾經同床好幾年的枕邊人,身體裡埋藏著這樣大的秘密,而我卻一無所知。小黃豆的一句想念,揭開了我對林渡舟自以為的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