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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「我的兒子有些像小葉」這樣的話術遊走在我們身邊的胡淵,從來都在說謊。甚至有時他會親昵地叫我「清川」,他讓我多去見見他,他一遍又一遍地強調,看見我就像看見了他英年早逝的兒子。
哪怕墨鏡下的眼睛和我有一絲相似,他都隱瞞了他的兒子看上去和林渡舟更相像的事實。
他曾經看著我們,對孩子的思念無處躲藏的時候,感嘆過「你和我的兒子真像」。我們從未懷疑他的話指向了我,也從未發現他的目光投向林渡舟。
十年之前,林渡舟十九歲,正是在大學上完一年基礎課程,開始分配導師的時候。林渡舟因為原來的導師名額有所變動,才到了胡淵門下。
和他的相處,已經是整整十年。二十年之中,從一開始,胡淵就一定在心底埋下了他的計劃。
記錄冊上清楚地寫著他們第一次遇見的場景。胡淵走進課堂的時候,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那個坐在最角落的學生。直到雲破日出,朝陽從窗外透進來,而窗邊的人從書本上抬起頭。陽光灑落,他周身都被包裹在橘紅色里。
胡淵的筆跡到了此處重且頓,像是一筆一畫鄭重地寫下——
「孩子,你真像他。」
從來都是林渡舟,像他兒子的從來都是林渡舟。
於是他問了林渡舟的名字,找到教研室主任,專門將他要到自己的門下。他開始計劃林渡舟的人生。22歲本科畢業,25歲碩士畢業,29歲博士畢業。在「29」的數字旁邊,醒目的紅色筆跡畫了一個圓滿的圈。
每一項似乎都在按照他預測的進行,但是在他的計劃之外,出現了兩個他感到棘手的因素,一個是「葉清川」,一個是「28歲提前畢業」,他將我的名字劃了囚犯一般的叉,又在28歲到29歲之間,寫上了他與林渡舟見面的計劃。
在紙頁之間翻動的手指似乎沒了知覺,可一動就感受到了麻痹和刺痛。心臟在胸腔里砰砰作響,我鬆開手,對面前的一切感到難以置信。
為什麼?他為什麼要計劃林渡舟的死亡?
陰慘的燈光還在屋內搖晃,我拖著身體走到房門口,手掌搭上了門把手。
不知道外面是什麼光景,但我不能一直待在這裡。我必須阻止胡淵。
門把被輕輕往下按壓,寂靜、輕緩、漫長,聽不出一絲雜音,空氣中只有秒針滴答的走動。
門拉開了一條縫隙,外面是一片漆黑。
房間裡慘白的燈光隱隱透出去,縫隙逐漸擴大,光落在地上,呈現出長條的方塊。
方塊被打破,變得不規則,光里現出了昏黑的影子。
我後退一步,晃著光點的東西徑直逼到了眼前,冰涼的觸感抵著喉嚨,我感到一陣疼痛。
他手裡拿著刀。
胡淵另一隻手推著我的肩膀,將我推回屋裡去。握著刀柄的手背上,暗紫色的血管蜿蜒。我被迫後退,等到退到牆角,再度坐回椅子上,仰頭看見他俯視的神態,背著慘白的燈光,看不清眼裡的情緒,似笑非笑地注視著我,言語中是居高臨下的掌控,「你比我預想中醒得快。」
胸口像是被塞滿了情緒,在望向他的一瞬就要噴薄而出,我聽見自己咬牙切齒的話語,「你為什麼要害死林渡舟?」
刀尖一顫,在我的脖頸上加深了刺痛,似乎有溫暖的液體流下來。
他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,啞然道:「小葉,你為什麼說是我害死他?是他自己投海的,你憑什麼說我害死他?」
「是你給了他暗示!」我不顧喉間的疼痛,房間裡爆發出近乎嘶喊的聲音,「你見過他,對他催眠,你讓他溺亡,這是故意殺人。林渡舟不是死於自殺,你害死了他。你為什麼要害死他?!」
「難道我的孩子就死於自殺嗎?」胡淵蒼老的聲音顫抖著撕開了塵封的記憶,「那天陽光那麼好,他出了海就再也沒有回來,怎麼沒有人告訴我是誰害死了他?我找誰問為什麼要害死他?」
「他已經走了,教授,您當然會悲痛,」我和胡淵四目相對,已經近乎懇求,「但為什麼還要搭上一條無辜的生命呢?林渡舟什麼都沒有做錯,他只是您的學生,他小時候就沒了父親,視您如師如父,您放過他吧,我求你放過他……」
「他是沒有錯,可難道我的孩子就錯了嗎?」胡淵凝視著我,露出恍惚的笑意,神色卻充滿嘲諷,「胡楊的葬禮結束不久,我就在課堂上看見了林渡舟。胡楊也像他長得那麼高,和人說話恭恭敬敬的,他們看起來是有幾分相像。我找主任要到了學生的名單,在導師那一欄寫上我的名字,這就夠了,這已經很好了……」
「但我看見了表格里的個人信息,」胡淵一字一句地說道,「葉清川,你怎麼能說他沒有錯?他錯就錯在和我的孩子出生在同一天,但胡楊的生命停留在了29歲,他還要一直生長下去,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,就當他替胡楊活下去了……」
我皺眉,既然如此,胡淵為什麼改變主意,要讓林渡舟溺海?難道真是為了什麼心理暗示的實驗?
「胡楊走後的很長一段時間,我都能常常夢見他,我問他過得好不好,但他總是不說話,」胡淵看著我笑起來,眼中似乎有隱隱的水色,映著悽慘的燈光,「你也覺得我可笑嗎?我研究了大半輩子社會科學,卻成天去找命理先生,求人為我兒子算卦,求他們解一解我的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