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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小葉,發什麼呆呢,」李爺爺早早地坐在了麻將桌前,嘴裡叼著葉子煙,手裡碼著牌,「一大早我就看見小林買早飯,估摸著你們吃完了要去上班。等他又下樓的時候,我還走過去跟你倆打招呼,結果旁邊站的不是你,怪尷尬的。我說你怎麼看著不像呢。」
李婆婆又催他出牌,「你那眼睛早就花了,那老頭看著就好幾十歲,都能生出個小葉來,你什麼眼神。」
我渾身像過電一樣發麻,大步走到牌桌前,聽見心臟在胸腔里飛快跳動,「那個人是不是白頭髮,比我矮半個腦袋?」
「好像是,看著還像挺有文化,」李婆婆又催促下家,「出牌啊。」
還差一刻十點,1o月15日上午,胡淵自以為的「最佳的時間」。
車窗外的行道樹飛倒退,狂風灌進來。窗外的陽光晃眼,刺得人頭腦發暈。車在城市裡穿行,所有聲音都變得黯淡又寂靜,樹影漸漸縮短,時鐘上的數字不斷改換,狂風裡混雜著走針的聲響。
風帶著鹹濕的海腥味撲過來,海邊行人寥寥,我穿過漫長的棧道,沿著海岸公園一路尋找。海浪周而復始地拍打沙灘,潮汐的漲落抖散了粼粼金光,腳步聲應和著心跳的節拍,海風吹得頭昏腦脹。
林渡舟呢,林渡舟在哪裡。
海浪的起伏跌宕揉碎了金光,我的愛人也不知去向。
他明明答應我要長命百歲,他說要和我過「日子久久長長」的生活,他已經承諾不會離開。他們的花園裡已經盛放出那麼明麗的綠桔梗,他要在飄搖著鮮花的原野里唱一路婉轉的歌……
腳步聲戛然而止,感官變得鮮活。
我聽見胸腔里震耳欲聾的心跳,劇烈不止的喘息,潮水的遊蕩。海面上粼粼的金光閃得雙眼生疼,狂風卷著衣角。潮水不斷扑打,一個接一個的浪頭吞噬著沙礫和時間。他站在那裡。
那個孤寂的身影立在海岸,海水的卷襲沒有讓他倒退,日光掩蓋了陰霾。
「林渡舟!」我聽見自己聲嘶力竭的呼喊,乘著海風,我奔向他。
鬆軟的沙石在腳底晃,海水衝擊而來的時候,刺骨的冰冷令人打顫。我傾身向前,一把攥住了他。
「林渡舟,停下來!」海水覆到了腰際,每一個浪頭都撞得我們左搖右晃,我嗆了片刻,還是一瞬也不鬆手,拼盡全力拉著他往回走,「不能再往前走了,你答應我要好好活著的……」
十年之間,我在和他的感情里一直都是那個被仰望的上位者,我教他如何去愛,我引導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我。
可這一刻我自己也聽到了聲音的顫抖,我寧願卑弱、低微,我也可以妥協、低頭,我的每一句話已經是哀求,我都不在意,只要他活下來,只要他屬於我。
林渡舟身上被浸得冰涼,他被拽住的時候,微微側過了頭,細碎金光安靜地伏在低垂的睫毛上,瞳孔沒有光點,他似乎聽不見我說話,神情靜止,近乎無意識。
「林渡舟,醒醒,」我拼命拽住依舊往前走的身影,海浪的侵襲幾乎要將我們淹沒,我用雙手捧著他的腦袋,強迫他看向我,「弟弟,快醒一醒,我在這裡……」
十年前的林渡舟躺在我身邊,聲音低沉又柔和,和夜色融進夢鄉,「催眠的感覺?催眠是一段短暫的麻痹,被催眠者往往會陷入恍惚,弱化意識的監控,知覺歪曲甚至喪失。為什麼想知道這個呢,師哥?」
桂花飄落的時節,我和他在窗前看了很久。直到雪花落下,來臨了四度秋與冬。
在弟弟23歲生日的那個夜晚,瓢潑的大雨浸漬了後來六年的時間,空氣中的潮濕經久不散,直到如今,他又來到我的面前。
我見到了愛搭積木的小黃豆,隱忍穩重的林沉岩,22歲情感熾烈的葉帆,我們來到世界上,來到他身邊。他已經寂寥了太久,而在漫長的時光里,我們為他盛放了絢爛的花園。他擁有我們,他擁有細水長流的未來和取之不竭的愛。
海浪將我們吞噬,我仍舊攥著他不鬆手。冰冷的海水蒙蔽了感官。身下越來越虛浮,無論如何也踩不到底。我在掙扎,而他在墜落。
還會有下一次嗎?
如果這一次林渡舟如胡淵所願,在「最佳的時間」離開的話,循環還會有下一次嗎?
下一次,他還會找到我嗎?
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,水下的陽光變得暗淡,五臟六腑都劇痛得像要炸開,我依舊沒有鬆開緊攥著他的雙手。
我看見他開闔的眼睫,用最後的力氣游上前,在窒息的盡頭,裹著冰冷的海水,吻到了他。
如果有下一次循環,你一定要來找我。如果有下一次生命,一定要再次遇見我。
我還會走向迴旋著琴音的天台,我還會像瘋狂沉淪一般地去愛,我依舊會交付全部的衷心,我依舊會許下承諾。所以拜託你找到我。
我感到脫力的時候,看到了他雙眼的顫動。手臂的力量倏然拽住了我。
海水在耳畔遊蕩,當浮出水面,再次呼吸到空氣的時候,我看見了海面上粼粼的金光。身後是寬闊的胸膛,天邊還掛著那樣明晃晃的太陽。
胡淵站在岸邊,臉上帶著詭異的笑,手裡的刀晃著令人目眩的光。悠長的警笛經久不絕,林渡舟將我拉到身後。胡淵被押進警車的時候,呼喊著和林梁相似的怨毒的詛咒。對孩子飲鴆一般偏執的愛,其實和恨似乎本就沒有太大的差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