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房屋裡敞亮而空蕩,孤零零的聲音在空氣里盤旋了片刻落地,風還在吹,攪散了屋裡香薰的氣味。
他便停下了動作,在我對面端然坐好,明明眼睛那麼乾淨,看不出一絲的壞心思,可我覺得自己的所有已經被他猜透了。
這個人似乎不簡單。
果然,他一開口就已經參透了我的目的,「那你進了我的諮詢室,是有話對我說?」
「嗯,」我垂下眼,零星幾根長長了的髮絲還在眼睫上擺動,撓得眼瞼發癢,「我看過半年前的聞,患者徐冉冉患有分離性人格障礙,家屬對治療結果不滿意,於是發生了醫患糾紛。那位姓白的催眠師,應當是你吧?」
白深大約沒想到我會提到這件事情,但仍舊坦蕩地點了頭,「是的。」
我一抬眼,與他四目相對,沒有移開視線,似乎越了初次見面的社交禮儀,但他的目光清淺自然,看不出任何攻擊性。我說:「我不會打探患者的個人信息,但那些可以公開的內容,能和我說說嗎?」
「當然可以,」白深起身,在身後的書架上拿出一本厚重的筆記,翻開,裡面滿滿都是整飭排列的字行,「根據診斷,她體內存在兩個人格。簡單來說,家屬所認為的主人格其實是副人格長期假扮的,實際上副人格具有暴力和毀滅傾向。林醫生沒有聽從家屬的意見,在和主人格交談之後,將副人格融合。因為林醫生算是公眾人物,所以家屬要鬧很容易,聞里的那些,你應該都看到了。」
我疑惑道:「即使是解釋清楚之後,家屬也認為副人格才是他本人嗎?」
白深搖頭,「家屬後來也意識到了這件事,但他們還是不願意那個看似外向善於交際的副人格消失,因為徐冉冉本人內斂沉默,也由於她的性格原因,在職場的發展並不順利。」
「這樣就可以讓另一個人代替他們的孩子嗎?」我不能理解,「如果副人格真的留下。他們原本的孩子就不復存在了。」
白深合上了筆記本,似乎準備結束短暫的談話,「父母子女之間的關係並不具有不可替代性。除非個別極端情況,換一對父母、換一個子女,他們之間建立在血緣關係上的被動的親情不會有太大改變。而且這樣的病例並非一個。必須要承認,我們的文化中,對於心理和精神疾病並沒有足夠的重視。」
離開白深的諮詢室之後,林渡舟診室的門還沒有打開。帶來的青梅汁已經不怎麼冰,水汽留在掌心,我把它擱在窗台上。
林渡舟的溺亡會不會和這件事情有關?如果徐冉冉的家屬在半年之中一直找他的麻煩,會不會導致他的壓力負載,才走向了那樣的結局?
我閒散地走了漫長的路回到家,把天也走黑了。街區里打夜麻將的老人已經散去。一打開門,家裡的貓就急不可待地湊上來,對我罵罵咧咧一通叫。
「好了小朋友,我錯了,」我立即進門把貓糧滿上,見它抬著高貴的腳走到碗前,我忍不住感嘆,「真是同名同命啊。」
我撿到它的那一年,剛和林渡舟分開。以前我犯了什麼雞毛蒜皮的小錯誤,哄林渡舟的時候,總叫他小朋友。可惜適得其反,林渡舟皺著眉頭說他不是小朋友了,我說我不信,證明給我看。
林渡舟第一回是這麼證明的:他躺在我身邊,給我講了兩個小時催眠的應用場景和方法,非常專業。然後說:「這個小朋友是不懂的。」
傻弟弟。
我教他,沒有男人這麼證明。
小朋友就是小朋友,三年的飯不是白吃的,林渡舟關於戀愛的許多事情,都需要我來教。也有些事情,他意外的無師自通,比如陪伴、體貼、保護、忠誠,好像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。
遇見那隻貓的時候,它縮在角落,我買了吃的,時常放一點在花台上。後來它認識我了,每天到點就在花台等我,到了冬季天黑得早,它會從街口一路送我到家門口。
我漸漸發現它不愛搭理別人,也不吃其他人餵的東西,好像每天唯一的事情,就是在我下班的時候送我這麼一截路。
嗯,陪伴,體貼,保護,忠誠。林渡舟。
貓和狗不一樣,朋友家的狗每天飯前都要進行一番感恩儀式,但小貓在家待久了,哪怕是流浪貓,也混出了一身老大的氣質。小朋友不是小朋友了,現在成了花臂大佬,既不黏人,也不再記念我的收留之恩。我甚至覺得它看我的眼神是在讓我滾出它的家。
嗯,冷漠,疏離,矜貴,獨立。林渡舟。
周一下午,舞蹈節目拍攝了一段舞者的採訪。採訪完畢,據說台長要出差了,邀請我們一同去他的餞別宴。
莊臨意在我身邊小聲嘀咕,「怎麼走了兩天還沒走成。」
我暗自發笑,拉住他的T恤,示意他快閉嘴,「小心點兒,當心第一期就淘汰你。」
十來個舞者坐在休息室里等待,等到一些其他的人到齊了才出門。我看見裡頭有幾個主持人,平日裡在電視上偶爾瞥見過,倒是沒看見林渡舟的影子。
小莊拉著我走在最後面,附耳低聲說:「師哥,你知道為什麼台長對我們的節目格外關心嗎?」
我搖頭,他把我貼得更緊了,拉拉扯扯地走下樓梯,「聽說他的情人是那個跳現代舞的。」
「嗯?」我一歪頭,「他不是離婚了麼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