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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四目相對,目光在吵嚷的雨聲中相會,一瞬之後又彼此離開,他眼波流轉,看向了貓。
「不會,」打死我也沒想到林渡舟會說這樣的話,「我會保護葉叔叔的。」
要不是正覺得口渴,否則我怎麼也該被自己的口水嗆住。林渡舟只比我小了三歲而已,為了裝嫩主動降輩分,也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。
也是,我三十二了,林渡舟才二十九歲,我們站在而立之年這樣一道分界線的兩邊,怎麼也得擠出一條淺淺的代溝來。
其實我並不知道林渡舟住在哪兒,所以當他波瀾不驚地開進我家的街區時,我以為他要把我送回去。年過三十一身職業病的我,冒著天氣預報赫赫幾個「雷暴天氣」的大字,忍著雨天隱隱作痛的舊傷,不是為了讓他送我這麼一程的。
好在車沒有停下,穿過街區,大概十幾分鐘的車程,駛進了一個小區。
走出停車場,林渡舟撐開雨傘,回頭來看向我。
閃電照亮夜空,他的側臉被鍍上一層冷冽的白光,鬆散的髮絲垂在額前,深邃的眼睛隱匿在鏡框和發梢的陰影里。剎那之後天色又沉下去,他和黑色襯衫一起,淹沒進昏黑的夜。
六年之前,林渡舟什麼樣子我都看過,清冷溫和的,睡眼惺忪的,情慾燃燒的,溫柔如水的,許多不為人知的面貌,都是我一個人的私藏。
而六年之間,我只見過他一個模樣:電視節目裡,髮型一絲不亂,常年的黑色襯衫,勾勒著腰線的皮帶,筆直而修長的西褲,神色肅然,話語沉穩,偶爾對鏡頭淺淡地笑一笑,像一個畫筆下固定的形象。
我走上前,站到了他的傘下。
深色雨傘斜在我頭頂,但因為我們中間隔得太遠,等進了單元樓,才發現我們的一側肩膀都已經濕透。
他抖落雨傘上的水滴,默然向前按了電梯。我看著他的背影,來到他身旁,「你後來長高了?」
林渡舟答得言簡意賅,「沒有。」
「我怎麼覺得以前沒有這麼高。」我回想了一下,記憶中還是那樣修長而勻稱的雙腿,可能以前很少見他穿西褲,像現在這樣將襯衫齊整地束好,顯出了腰線,才覺得比以前更高了些。
林渡舟的話回得不甚好聽,「我也覺得以前你沒這麼多愁善感。」
何止以前不是,甚至在五天之前,我都在感情上平淡得近乎麻痹,所以紀南才說我是沒良心的冷血動物。有一年骨折,醫生說恢復有些困難,能養好傷就不錯了,別再想跳舞的事情。
現在不還是照常在舞團里混著,一上午能轉上千個圈,嚇得小莊以為我要轉行跳芭蕾。
淚是沒怎麼流過,都流汗去了。
我這樣順遂地長大,就遇到過兩回挫折:一次失戀,一次他死了。這樣成天以淚洗面的日子,也就過了這兩回,都是為林渡舟。
有時候我在想,如果林渡舟愛我,怎麼捨得我一生中的淚水都是為他而流。
電梯上行,我站在他右後方,悄悄凝視著他的背影。半晌,不清楚電梯已經往上爬了多少層,我才突然感嘆,「確實,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。」
我這話是在問他,我想知道他度過了怎樣的生活,怎麼變得讓人捉摸不透的。
林渡舟當然不知道我話里的話,電梯門打開,他到了門前,拇指放在智能鎖上,一聲短促的機械提示過後,他拉開了門。
他家裡和我想像中不太一樣。
按照我們四年的相處經歷,我以為他的家會簡約而清淡,可能會有素色的窗簾,低矮的茶几,寬敞的沙發和瓷瓶里素淨的花。
按照我看了他的電視節目整整五年的經驗,又覺得他的家應當是沉靜而整肅的,可能是深色的被單,典雅的吊燈,富有質感的相框,發出小火燒柴的噼里啪啦聲的壁爐燈。
然而都不是。
我抱著貓包站在門口,看著屋內的陳設,霎時間有些不知所措。
客廳的布置和我家裡很相似,同樣的淺藍色布藝沙發,同樣輕盈的米白色窗簾,同樣簡單而溫馨的昏黃燈光。
我和林渡舟在一起時的有一年,在跟一個古代的舞劇,為了模仿古人的姿態,買了好多可愛的古風瓷娃娃放在延伸窗台上。
林渡舟客廳里的窗台,竟然也擺滿了各式各樣可愛的小玩意兒,五顏六色,活潑靈動。
客廳整齊乾淨,只有那一個窗台,充滿俏皮的孩子氣。
他搭的木質積木,在壁柜上擺了滿滿一面牆。一眼掃過去我就能認出來那些是什麼,我的每一個舞劇為了宣傳都會出一些文創周邊,每一款場景的積木都在這裡。
六年,他不忙著戀愛結婚,不忙著填充野心,成天就在家做這些。
林渡舟已經在我面前蹲下來,拿了一雙拖鞋給我。
我蹬掉鞋換上,翹了翹腳尖,仔細打量一番,嶄的淺藍色拖鞋,踩上去有點軟,一種陌生卻莫名熟悉的觸感。
我抱著貓包走進去,才想起來,這是我們當時住在一起的時候我穿的款式,和林渡舟分開一年過後就穿舊了,早就已經扔掉。
坐在沙發上,我還在埋頭打量拖鞋。
這是有一回和我媽買菜的時候,我們在菜市場順手買的。
他不會到處去逛菜市場,像貴公子在奢侈品店裡描述一款手錶那樣,仔細描述一雙拖鞋的樣式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