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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現在的醫學上,『分離性身份障礙』的名稱已經大幅度代替了『多重人格』,如果真的如你所說,小黃豆從來都是一個善意的陪伴身份,林沉岩多次的突然出現都在某些瞬間拯救了什麼,」白深與我目光相會,我看見他沉著冷靜的雙眼裡滲出一些我看不太懂的情緒,「那麼……這些人格的出現,可能並不一定是獨立的,而是他靈魂的碎片。」
我聽懂了他的話語,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睛。
白深道:「他們帶有一定的表演性質,是林渡舟自身一種潛意識裡呼喚出的主動行為,通過扮演不同的人格,來分擔不同的記憶,充當不一樣的角色,從而減輕主人格的痛苦。」
「你是說……」我遲疑地開口,「他們並不是真正存在的人同時住在一個身體裡,而都是林渡舟自己不知情的刻意扮演?」
「據我目前所了解到的情況,可以考慮這個方向,」白深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落在了我的心頭,我回憶起和林渡舟相處的所有,「也就是說,他們共同構成了林渡舟。」
午休之後,我回到電視塔時,給莊臨意帶了一堆吃的,雖說干我們這一行要常年保持身材,但我總覺得他這個年紀還在長身體,每天從早累到晚,也是苦了他了。
節目組在練舞室里安排了休息區,我推開門,見莊臨意正在屋裡一圈圈地騎自行車,倒是林渡舟,估計累了,也不到休息區躺會兒,乖乖坐在地毯上,抱著自己的小提琴,側身靠著牆壁,正閉上眼睛睡覺。陽光灑落在他的髮絲上,鍍上一層矜貴的金色。
他那麼安靜,像狂嘯的時間長河中一支悄然蜿蜒的溪流。
我覺得有可能真如白深所言,林渡舟的身體裡沒有那麼多瘋狂而肆虐的喧囂,他就是他自己,而其他人格的實現,都是他呼喚出來的,他們存在的意義,僅僅如他期望的那樣,愛他,拯救他,此外別無所求。
小莊看我進了門要下來迎接,我向小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,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他,不顧他興致勃勃的眼神,輕悄悄地走到了林渡舟身前。
莊臨意登時緊張起來,嘴裡還嚼著魚丸,忙不迭走到我身後,提著我的衣領,一把將我揪起來,拉到角落裡朝我使眼色。
「我知道分寸,」我對他耳語道,說完別上了麥克風,開始說像模像樣的人話,「自行車騎得還順手嗎?座位需不需要調?」
「林醫生幫我調過了,」莊臨意低聲回復,「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,畢竟朋友妻……」
我一把捂住他的嘴,假笑道:「畢竟朋友……起碼要相互幫助嘛,你擦擦嘴上的油。」
莊臨意剛剛還讓我小心點兒,這會兒自己快說漏嘴了,連忙跑開悄悄吃去。
我們這麼一鬧騰,回頭看,林渡舟已經醒了,日光下移,落在他翕動的眼睫上,我出聲道:「林醫生醒了?繼續排練吧,辛苦你了。」
林渡舟抱著琴站起來,沒頭沒腦地答道:「嗯。昨晚辛苦一點。」
我沒應聲,表面面無改色,實則咬牙切齒。
他似乎也意識到屋裡全是攝像頭,找補了兩句,「昨天結束之後,和患者交流到很晚。」
「哦,這樣,」我鬆了口氣,隨口寒暄,「問診還順利嗎?」
「嗯,」林渡舟應聲,揉了揉眼睛,神色依舊波瀾不驚,「他人不錯,一路上暢通無阻。」
「啊,我明白,」既然他這樣,我自然就陪他玩,「就像開車的時候一路上都是綠燈,是吧?」
「昨晚都是綠燈嗎?運氣這麼好,」莊臨意又咬著福袋過來了,「我怎麼記得……」
隔壁練舞室正排練,敲大鼓的聲音渾厚又響亮,莊臨意手一抖,福袋掉進湯里,砸得他滿臉湯汁。
「小莊,」我把他推回去,「快去吃,吃完有力氣,咱們繼續排練。」
林渡舟架起小提琴,手臂飛舞的姿態畫出優美而有力的弧線,肌肉線條在襯衫下更顯得誘人,我看著他的動作,陽光下他披灑聖光,明明是我回來找尋解救他的方法,卻覺得在某些時刻,他應當是我的救贖。
那些我生命中曾經懦弱、曾經悔恨、曾經迷濛的時刻,在他這裡得到了諒解和包容,我放過的執著,我許多夜裡爛醉的頹敗,都被他拯救。
於是我終於知道,為什麼儘管我們度過的每一天都不一樣,但是記憶中的他就是永遠站在那裡,堅毅,勇敢,不可撼動。
他早就千瘡百孔,又無堅不摧,他在碎裂之後重建,親手掙脫出了獨立的自我。
年輕真好,我們敢在一無所有的時刻毫無保留地選擇去愛。
年輕也不好,這麼刻骨銘心的人,我竟然也曾匆匆地放過。
「完了,」莊臨意騎在自行車上,回頭來看我,「師哥傻了。」
悠悠琴聲忽地停下,我回過神來,目光移開,看向莊臨意,聽見林渡舟的低語,「盯著我做什麼,不要走神。」
他不說還好,一提起這一句,我就想起那天潛意識裡看到的畫面,在林渡舟的心理問診室里,林沉岩坐在椅子上,我就跨坐在他身上,扯著他領口前暗紅色的領帶,看見他在晃動的光線里曖昧的口型,「你走神了。」
「完了,林醫生你看他,」莊臨意立馬告狀,「越說越不聽了。」
我無奈扶額,強制自己的意識回籠,看著自行車后座,向上一躍,還沒落上去,林渡舟已經在空中完成了漂亮的攔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