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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淵躺在病床上,還沒有睜開眼。護士告訴我人並無大礙,追尾時傷到了腿,走路有些困難,靜養一陣就好了。

護士走後,我將窗外將暗未暗的天打量了片刻,轉身為他鋪好被子,胡淵緩緩睜眼,先看向我,然後露出了些許欣喜的神色。

「小葉來了,」胡淵的嗓音蒼老,像落葉飄零,「真是麻煩你了。」

我淡淡笑道:「哪裡的話,是我沒有及時回復教授,讓您擔心了。」

我坐在病床前,背著光線,陰影落在他身上。胡淵就在陰影中開口,「我有個學生在市醫院實習,今天我才聽他說,渡舟辭職了,我沒聯繫上他,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?」

我倒也想責備他瀟灑的說走就走。

「抱歉,教授,」我聽見自己放輕的聲音,「我也沒有他的消息。」

「你們走得近,我以為他跟你在一起,想著聯繫不上他,就找一找你,往你們舞團去,」胡淵輕嘆一聲,像落葉埋進泥土裡,「來的路上著急,撞上了前頭的車。老骨頭,什麼事都做不好了。」

「關心則亂,教授待渡舟像自己的孩子一樣,到底是我們讓您操心了,」我的聲音低下去,自己也沒有足夠的信心,「我會找到他的。」

「他為什麼離開?」胡淵沉著的眼眸注視著我,將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,似乎我的所有心思都被他看透,「小葉,能跟我談談嗎?」

教授的車損壞並不嚴重,車前的保險槓掉了半截,說要明天再去修,今天姑且先回家休息。我拉開駕駛座的車門時,才驚覺自己人菜癮大,已經家裡混混沌沌地小酌三天,雖然現在已經清醒過來,到底不能開車。

胡淵看出了我的難為情,兩人面面相覷,終於我搶在他開口之前提議,「抱歉教授,我叫個代駕吧。」

天色越來越暗,窗外的風又呼嘯起來。

第57章【1o天】賴皮蛇。

車往教授的家行進,我還從來沒有去過。我和胡淵一起坐在後排,心照不宣地沒有談論起林渡舟的事情。窗外的夕陽下落,天空中不見陽光。

旁邊遞來一瓶水,教授已經貼心地擰鬆了瓶蓋,像照顧一個不能自理的小孩,一時之間不知誰才剛剛走下病床。我更加覺得無地自容,連忙接過,道了謝,對上他含笑的眼神。

「看來是過了幾天狼狽的日子。」教授笑道。

我被他看穿,覺得自己簡直就像一絲不掛,把所有心緒都寫得清清楚楚。正面是「生無可戀」,背面是「為情所困」。

水帶著涼意貫穿背脊,我忍辱負重地喝了兩口,仿佛在寫保證書,心虛地笑笑,「下次不會了。」

不知是路途擁堵,還是醉意未褪,沉悶的車內讓人頭暈。我怕涼風吹得胡淵發冷,微微降下來一些車窗,聽了片刻呼嘯的風聲,就要匆忙地升上去。

路過林渡舟家的小區,大門前的花台盛著朦朧的夜色。隔著玻璃,外面的一切都變得朦朧而不真切。

高挑的身影走近了花台,他穿著一身睡衣,趿著拖鞋,頭髮溫順地垂在額前,掌心的手機屏幕亮著光,映照出他側臉的輪廓。

我看見了那天的我,坐在花台邊緣等林渡舟的到來。我看見林渡舟為我披上外套,在我將手伸進衣兜里的時候,他慌亂而緊張的神色。

我看見他平靜地坐在房間裡,四周是解體的相框,照片上有溫和的笑臉。地上的每一個玻璃片都映出他破碎的臉。他拾起一塊玻璃,鋒利的刃緊貼著掌心,順著掌紋留下殷紅的鮮血,指縫間也被染成一片紅。而他的指尖仍舊貪婪地摸索著玻璃邊緣。

林渡舟無聲的注視讓摩挲的細微聲音更加清晰,不規則的碎片上,還是反射著他毫無波瀾的臉。

畫面一轉,又回到我到小區門口找他的那個晚上。我穿著他帶來的外套,在我將手伸進衣兜的時候,林渡舟為什麼如臨大敵呢?是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,總是藏在袖口的刀片?還是固執地保留在衣兜里,每時每刻警醒自己的玻璃碎渣?

那些蘊藏著自毀傾向的時刻,在時光里被塵封,蒙上帶著潮味的嗆人味道,他從不曾與我訴說。

我看向車窗外,外面還是林渡舟的小區門口。紅燈轉綠,前面的車已經起步,我渾身發熱,腦子裡還是方才看見的畫面——房間裡無言獨坐的林渡舟,指間緩緩滑下的血,他反覆摩挲玻璃的細小聲音,一幀一幀、一聲一聲,都被放大到鋪滿世界的地步。

代駕師傅按響了喇叭,低聲抱怨,「前面的車怎麼回事,綠燈了還不走。」

心臟在胸腔里跳得混亂而慌張,我飛快地打開車門,下了車。後面響起震耳欲聾的喇叭聲。

司機師傅催我上去,透過車窗框,我看著眼中閃過驚訝的胡淵,語氣也帶上了焦急,「教授不好意思,我今天不太舒服……實在抱歉,過幾天我一定登門拜訪。」

胡淵的眼裡似乎也閃過一絲無措,此起彼伏的鳴笛吵得人心慌。教授的車不得已繼續前行,我望著眼前車水馬龍的街道發愣。紅燈又亮了幾回,我有些支撐不住,轉身走進了小區。

電梯往上行,我來到林渡舟的家門前,按下那串象徵著我們初遇的數字,密碼鎖解開的聲音像一歡快的樂曲。

我壓下門把手,看見裡面的人影。房間裡面光線昏暗,只有暖黃的落地燈亮著,幽幽映照著沙發上的人形。